二次元时代，有人还在隔着屏幕，和心爱的二次元男友谈一场永不分手却也永不相见的恋爱；也有的人，开始打破次元壁，将她们的二次元男友带到三次元世界中来，谈一场量身定制的恋爱。Cos委托应运而生，并悄然成长为一个新兴行业。
有人不理解，为什么要花钱跟一个陌生人谈一场恋爱？也有人觉得，Cos委托就像是情感解药，能够让人们短暂地躲避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与磨难，寻找情感的抚慰；但也有人对此持否定态度，认为这是一种割韭菜行为，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和很多人谈恋爱？
如何看待建立在Cos委托中的恋爱关系？当成为恋人，其中的亲密尺度界限又在哪里？未来Cos委托将会何去何从？晨报记者采访到几位在上海从事Cos委托的市民，与她们从多角度共同探讨Cos委托背后的“生意经”。
双向奔赴后又归零
“倒数三十秒，我就要向我最爱的人求婚了。”
当全场都沉浸在乐队的歌声中时，莫娜（化名）望着身边的“男友”。昏暗的光影浮动，“男友”的侧脸映在灯下，有种说不出的俊逸。一想到等会儿的求婚，莫娜的心“砰砰砰”直跳，握着“男友”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。
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求婚，早在约会的前三天，莫娜就将一对小巧的戒指藏在包中，想要在约会的当天，给予对方最大的惊喜。当歌手唱到“会不会你也一样，等待着那句‘我愿意’”的那一瞬间，她迅速从包中掏出一枚戒指，戴在“男友”的左手中指上。在“男友”的错愕声中，莫娜的掌心呈出另外一枚戒指。她的眸中泛着光，包含着满满的爱意，“现在轮到你为我戴上啦！”此刻，两人仿佛与世界隔绝，彼此只剩下呼吸与心跳。
圣-埃克苏佩里在《小王子》中写道：“爱不是相互凝望，而是朝同一个方向看去。”这是一个双向奔赴的故事，随着约会时间的到来，莫娜“男友”的爱意也在悄悄酝酿。
约会倒计时72小时，“男友”给莫娜准备了一份详细的调查问卷——“希望我当天如何称呼你？”选项：“女朋友、宝宝、昵称”；“希望当天相处是什么状态？”选项：“暧昧期、热恋期、老夫老妻”；“可以接受的肢体接触有哪些？”选项：“贴脸、拥抱、隔着口罩亲亲”……大到相处方式、小到昵称，20多个选项问题，涵盖了约会的方方面面。
约会倒计时48小时，“男友”换上了和莫娜的情侣头像——一个戴着红色帽子，扎着红色领结的小雪人。在灯下，“男友”一笔一画写下信件，“我希望我们之间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恋爱，而是信任，忠诚，陪伴，是我们一直都不会分开……”接着，“男友”将信件与给莫娜准备的一块雪团雀造型的扩香石放在一起，并系上漂亮的蝴蝶结。同时，两人在微信上，你一言，我一语，共同规划着约会当天的行程安排，细致到每一个时间段要去的地方，每一次转场需要用到的时间。
约会倒计时不满24小时了，“男友”提前将约会当天的服装搭配、妆造发型拍照给莫娜确认，并且按照之前商定的约会List，在脑海中一遍遍预演着约会的情景。
约会当天，“男友”给了莫娜一个大大的拥抱，两人去看了那场期待很久的演唱会。
夜晚，当莫娜与“男友”并肩走在街上时，“男友”总是偷看她。当两人对视，“男友”的眼神却迅速闪躲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“莫非是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？是会牵我的手？还是抱着我？”莫娜脑子里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，她的面颊“噌”地红了。
她低着头，等待着惊喜。这时，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。莫娜意识到，她和这位“男友”的恋人关系该回到原点了。就这样，两人消失在夜色中。莫娜回到家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打开购物平台，支付今天约会的尾款。
量身定制的爱情
“莫娜”的“男友”，其实是一名女性。从王子与灰姑娘的浪漫桥段回到现实世界里，“男友”的真实身份是一名Cos委托。
Cos委托指的是请人装扮成指定的二次元角色与委托人约会，参与的双方大多为女性。就像是一种付费版的“搭子社交”，这种服务可以让参与者享受与Cosplay角色进行现实生活的体验，例如共同进餐、看电影或者逛街等。目前市面上大多数Cos委托角色都来源于近些年几款爆火的国产乙女游戏。
《中国二次元内容行业白皮书》显示，2023年二次元用户规模已经达到了4.9亿人，其中核心二次元用户高达1.2亿人。如此庞大的用户基数，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了想要和二次元男友来场线下约会的需求，Cos委托这份职业应运而生。
阿yo是一位生命科学领域方面的博士，今年6月开始从事Cos委托，截至目前已经接了十几单生意。她告诉记者，自己目前收费标准为400元一单，每单的服务时间为5小时；从事市场工作的清弦两个月前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订单，但周末两天都用来做Cos委托的她，很快就做满了10笔订单；今年5月份才开始做Cos委托的7点（网名），接触的客户除了大学生，还有不少30岁左右的职场女性。
她们的工作流程大致分为以下几个步骤：首先，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广告信息，然后添加有需求的单主联系方式，再以问卷调查的形式详细沟通约会的具体需求，通过闲鱼等平台单主先支付一笔定金，待约会结束后再支付尾款。
正式约会前要填写的问卷 网络截图
这更像是一种量身定制的爱情。除了问卷里的需求各不相同，每个Cos委托的收费标准和服务时长也不尽相同，收费价格从几十元到几千元不等。
清弦表示，Cos委托的门槛看起来不高，但其实在工作过程中，常常会遇到单主要求看话剧或者画展等个性化需求，如果自己没有“上知天文，下知地理”的知识素养，很多话题是聊不起来的。所以在每一笔订单背后，她们往往都要去做许多准备工作。
但毕竟是“虚拟”的男友，Cos委托常常会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：在工作过程中，是否会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角色的区别？对此，7点笑言，作为Cos委托，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定位。不论约会当天给单主带来多好的体验，作为“扮演者”都无法与二次元的角色相提并论。
虽然这注定是一场如同花束般的恋爱，但几位受访者都表示，从事Cos委托，是一份情绪价值很高的工作。
阿yo回忆起，有一次在地铁12号线曲阜路站内，她和一位大学刚毕业进入职场的单主分别时，单主突然忍不住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了15分钟左右，工作中的不顺心在此刻都得到了宣泄。但带入角色的阿yo此刻却还是要表现出自己的职业素养，她能做的就是让离别变得再慢一些，一步三回头，直到彼此消失在地铁站里。
清弦至今记得，有一次在上海大悦城和单主一起坐摩天轮，单主搂着她的肩膀哭，此刻，清弦已不再是自己，而是深爱着单主的恋人，用独一无二的爱感受她的难过。戒断严重的单主，可能会因为约会结束，在三次元世界里失去了自己的二次元男友，哭一两周。
几位受访者不约而同地对记者表示，在上海从事cos委托这份职业，最大的优势就是不用在意路人的眼光，“无论是在猫咖，还是手工店里，不少市民还会给我们拍照，说我们很般配。”7点说。
偶尔也会有不被理解的尴尬。7点回忆起，有一次她和单主两个人正在餐厅里约会，旁边一位爷叔用犀利的眼神一直瞪着她们俩，“对于这样的人我会选择瞪回去，因为他们已经影响到了单主的情绪。”
灰色地带
很多人好奇，如果自己在社交平台上选择一位Cos委托“谈恋爱”，那么两人可以亲密到什么程度？
几位Cos委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，为了给单主更好的沉浸式体验，在双方妥善沟通的前提下可以适当增加亲密行为，例如亲脸颊、亲脖子，甚至戴着口罩亲吻。当然，也有人给自己设了条“红线”。清弦称，自己的底线是要在确保双方安全的前提下进行任何的委托活动。她希望所有的互动都能符合公序良俗。
在庞大的二次元群体中，有不少都是未成年人，如果来咨询的单主未满18周岁，这些Cos委托又该如何应对？
目前，Cos委托行业并没有形成一个完全贴合的规章制度，尚属于灰色地带。大多数Cos委托会在详情页面标注“不接未成年单主”，几位受访者也不约而同地表示，他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先去核验单主的身份证信息。
“未成年人并不具备完整且全面的辨别能力，容易在此过程中出现问题。”阿yo向《新闻晨报》道出她的顾虑，她认为现在市面上许多乙游委托都偏向于爱情向，即两个角色之间默认恋人关系，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尺度较大的亲密动作。7点也表示，和未成年人建立cos委托关系，是一种对双方都不负责的行为。因此，她拒绝接待未成年委托。
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讲师周子星指出，Cos委托嵌合在两性关系与经济活动的框架中，具有浓烈的情感色彩和商品化特质。而社会学家伊娃·易洛思认为，经济关系与私人情感并非对立，相反，它们紧密结合在一起。随着近些年国产乙女游戏爆火，许多玩家面对游戏中喜爱的男主，不再想止步于“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，代价是永不相见”的遗憾，而是想要打破次元壁，与角色产生现实的连接。虽然人们常说谈钱伤感情，但玩家不得不面对“谈钱”这一现实问题。
穿着自己喜欢角色的Cos服、喝喝咖啡逛逛街就能把钱赚了？不少网友都忍不住感慨，做Cos委托是不是一份来钱很快的工作？甚至有人发文表示这行做得好，月入几万都没有问题。那么，Cos委托的实际收入真的有这么高吗？
拥有本职工作的7点告诉记者，按照一个月三到四单的频率来计算，去掉成本后她的月收入在1000元左右；阿yo则向记者透露道，自己一个月接满4单的收入是1600元，但还要分出一部分用来给单主买礼物和送花，基本上一单可以赚200元左右。
“有人单价不高但一个月能接好多单，有人单价高但一个月就接几单，但月入好几万的说法确实太夸张了。”阿yo笑言，如果是前者，那么或许“你是我的宝贝”这句话要反复对很多人说，这在她看来，已经失去了这句话的意义。而要想成为单价更高的Cos委托，比拼的是颜值、服务和对角色的还原度。
清弦告诉记者，在上海Cos委托的两极分化现象比较突出，一些委托收费高达800到900元一天，也有很多人在无偿地提供服务。
关于cos委托如何定价这个问题，清弦从两个方面考虑，一方面她不希望单主有很大的经济负担，另一方面也需要考虑自身回本问题。同时，她对自己也有着要求：服务要对得起价位。“30元买的苹果比3元买的还难吃，就该骂它了。同样的，如果有偿服务达不到单主的需求，可能会被挂。”
什么叫被挂？记者了解到，因为目前Cos委托业务没有专门的监管平台，当委托双方遇到不可协调的矛盾时，多数人会选择在社交平台上发布“委托避雷”的帖子，各自放出聊天记录或发布小作文。这种行为就叫做被挂。
虽然，目前Cos委托还是一个不能被称之为职业的职业，但不可否认的是，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加入进来分一杯羹。对于Cos委托未来的发展前景，几位受访者也分享了她们的观点。
清弦始终认为，Cos委托并不是一份兼职，也尚未形成一个完整的职业体系。在阿yo看来，Cos委托已经存在这么久，说明市场上有很大的需求量。7点则有一丝担忧，她觉得，Cos委托尚处于灰色地带，随着越来越多人涌入，可能会带来更多问题，这其中还有很多方面可以优化。
“所有人都知道，二次元恋人是偏向于纸片人，但哪怕有一瞬间他来到了三次元，我觉得这就是Cos委托这份职业的意义。”清弦说。
新闻晨报·周到APP 记者 牛强 实习生 张语